梅岭半岛全景 钟晓桐 摄
近日,漳州市诏安县闽南文化研究会牵头举办诏安非遗和海丝文物文化展,展出了墨西哥“鹰洋”、日本“龙洋”、奥匈帝国“大奶妈”等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古钱币和我国唐、宋、明、清的古钱币,这些均是在梅岭港及周边发现、发掘出土。这些货币,勾勒出数百年前梅岭港海丝盛景的历史轮廓。
谈及福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人们往往只提及宋元的泉州港、明代的月港和清代的厦门港等,而在月港之前,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重要外贸港——诏安湾梅岭港。唐宋时期,作为“闽人泛粤以转市于夷”的中转站,这里曾人烟辐辏、商贾云集。
后来在倭寇的扫荡破坏下,梅岭港一度湮没无闻。如今,乘着“一带一路”东风,这个昔日的外贸大港正重焕光彩,迎接“海丝”建设新篇章。
闽粤之交的海上重镇
诏安县梅岭港,位于我国南海与东海交汇处,踞闽粤上下要冲,常年不冻,水深洋阔,可泊万吨海轮,自古以来就是我国海上交通要道。
唐光化元年(898年),梅岭港被闽王王审知辟作漳南贸易港,是漳州最早开放的港口,也是“闽人泛粤以转市于夷”的中转站。宋元时期,梅岭港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港口条件,既是两大国际贸易港——泉州、广州通往海外的中继站,也是漳州府的外贸口岸。《诸番志》记载,早在宋代,漳州和潮州一带的物产,如丝绸、布匹、瓷器、金银、茶叶、砂糖、纸张和果品等,都是从梅岭港出口输往外洋,并从外洋输入香料、珠宝、药材、香米、番薯、绿豆、金、锡和矾土等。
明初,因倭寇侵扰,明太祖厉行海禁政策。漳州海商不得不选择在“官司远隔,威令不到”且位于闽广两省交界官府管理较为薄弱的梅岭港进行贸易活动。长期以来,“闽广之交,私蕃船只寒来暑往,官军虽捕,未尝断绝”。
然而,梅岭港的繁荣与富庶,引起倭寇、海盗的垂涎与掠夺。据《诏安县志》记载,嘉靖三十七年至四十四年(1558—1565年),诏安梅岭人吴平集结倭寇力量据守梅岭,四处掳掠,势甚猖獗,梅岭的海上贸易活动日渐衰落,对外贸易的商船开始向月港迁移。一如《东西洋考》所载,漳州对外通商“先是发泊在南诏之梅岭,后以盗贼梗阻,改道海澄”。
彼时的世界进入大航海时代,民间海外贸易与明王朝的海禁政策产生了强烈的博弈。1567年,明王朝在漳州月港开放海禁,开设月港洋市,“准贩东西二洋”。同时,为了加强对海商的控制,从龙溪、漳浦和同安三县划出九龙江口及沿海地盘设立一个县,命名“海澄县”,县城设在月港。从此,月港成了当时唯一合法的民间海外贸易口岸。
虽然错失成为官方对外贸易港的机遇,但梅岭港并没有就此被废弃,依然作为民间码头活跃着。如乾隆、嘉庆年间,梅岭出现了岸上村沈振兴、北关谢硕兴等商号,各自均拥有十几艘商船。他们的活动范围除国内天津、宁波、汉口等地,还运进暹罗米、肥皂、石油、火柴等物,至今诏安人仍称肥皂为“番仔腊”、石油为“番仔油”、火柴为“番仔火”。
往事黯然,文物让历史发声。近半个世纪来,梅岭港及周边多次发现西班牙、阿拉伯、越南等海丝贸易沿线国家的古钱币和唐、宋、明、清的古钱币。这些贸易媒介见证了梅岭港“人烟辐辏、商贾云集”的海丝盛景。2010年,有渔民在宫口港附近发现宋代大银锭。诏安县钱币学会会长林建顺介绍:“宋代我国白银产量不大,甚为珍贵,一般由官府解送或库存的库银,说明宋代已有官船出入梅岭。”
2022年,诏安县闽南文化研究会在梅岭港内河通道发现了一处古码头——浒溪林家港。根据河岸一座筑于明代万历二年(1574年)的炮台,可判定码头建于明代,承担梅岭、宫口和东溪上游贸易货物往来船只中转、装卸之用,也供其他船只停靠。
“浒溪林家港是梅岭港内河通道上现存不多的古码头,对于探讨梅岭港的腹地经济产地与产品运销网络具有重要价值,对于进一步认识梅岭古港的历史价值、研究诏安古时对外贸易史具有重要意义。”厦门大学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副教授刘淼说。
荡寇时期的海防要塞
在梅岭镇南门村,矗立着一座明代抗倭古城——悬钟古城。登临城后的望洋台,放眼望去,海天一色、烟波浩渺。
明朝初年,日本海盗纵横我国东南海疆,常以贸易为名,劫掠航船、袭扰百姓。为加强海防、巩固政权,明太祖朱元璋实施严厉的海禁政策,并于洪武二十年(1387年)命江夏侯周德兴在福建沿海督建卫所。其中,镇海卫统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及陆鳌、铜山、悬钟三个守御千户所。按千户所建制,悬钟城初建时驻军将士1200多名,配备战舰、快艇等各类海军用船数十艘。
嘉靖年间,海禁政策加码。一些沿海乡民“结倭互市”,进行武装走私活动。后来,其中一些人发展到勾结倭寇、蹂躏乡土、屠杀同胞,倭寇内贼“男不耕作,而食梁肉,女不蚕丝,而衣皆绮,莫非通番接济、为盗行劫中得来”。
1562年,诏安梅岭人吴平集结倭寇力量,招纳海盗、流氓一万多人,盘踞在梅岭一带,而“官军不敢击,相守逾年”。朝廷下令戚继光、俞大猷“严督兵将,协心夹剿”。
1565年8月,戚家军进至梅岭,吴平率部南逃,占据闽广交界的南澳岛。戚继光征用大批渔船,载石沉塞港口,调战船封锁南澳岛,切断吴平海上逃路。9月,戚家军在龙眼沙建立滩头据点。吴平趁明军登岸立足未稳,遣兵2000人设伏,以小股诱战,被戚继光识破,戚家军击退小股之敌后并未追击。待吴平主动进攻,戚家军一面迎战,一面撒散预制的劝降檄文。吴平党羽军心动摇,戚家军乘势猛攻,大获全胜。吴平失魂落魄,率领部下遁入森林。10月,戚、俞两军水、陆夹击南澳岛,俘、斩吴平部下1.5万人。吴平大败,遁逃安南(今越南)。次年,闽广官兵追击吴平于安南万桥山澳,后又会同安南百宁宣抚司发兵征剿,施用火攻焚烧吴平所剩船只。吴平大败赴水而死。至此,东南沿海倭患基本荡平。
战火纷飞中,海防武将不乏文臣儒雅之风,他们在冲锋陷阵、衣不卸甲之余,亦能谈笑风生、诗兴大发,挥毫写下踌躇满志的千古诗篇。
悬钟古城内的果老山上,怪石嵯峨,八峰环拱。拾阶而上,穿过荫翳的松林,一方方摩崖石刻展现眼前。小径旁有一方高1.5米、宽1.2米的石刻,碑文题为《捍海三雄镇》,正文:“两关当地险,一胜自天成。此日收全概,千年享太平。”碑文刻于隆庆四年(1570年),为时任海防同知罗拱辰所作,抒发了与驻海防将士一起快意杀敌,维护一方安宁的豪情壮志。2021年,诏安县书画收藏学会会长沈耀明带领会员在梅岭东门村开展海丝田野调查时,发现一处残碑,碑文载述:“……公到任之初时,海寇联三百艘,阑入内地玄之(玄钟)……从神乎神乎,藏九天而动……如孔明渭滨之策也……军以实城围设铳……”落款为漳州云霄历史上职位最高的官员蔡思充。这块残碑是目前唯一能证实明代梅岭兵民击溃倭寇的佐证。
据统计,明代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张元勋、于嵩、刘大勋、蔡潮等驻守海防要塞的武将、文士,纷纷在山间崖石壁上刻诗题词,或吟咏悬钟城的险要和海面的景象,或歌颂平倭寇的快意和功绩,楷、草、行、隶、篆诸体俱全,一共36方。
斗转星移,狼烟不再,英雄豪杰也早已随着历史的车轮湮灭。而他们的思想之光,照耀着一代又一代后人,“俞龙戚虎,杀贼如土”的童谣流传至今。
再启新航的海丝古港
初春的赤石湾中心渔港,机器轰鸣、渔获起吊、车辆往来……如今的梅岭,舳舻相接、旌旗蔽空的场景不再,依靠优越的海洋资源禀赋,成了全省乃至全国的“海上牧场”。
因海而生、向海图强。如今的梅岭是福建最集中的牡蛎养殖区,全镇年产牡蛎约60万吨,牡蛎全产业链产值达18.25亿元,是诏安县海洋经济支柱产业。同时,全国最大的对虾幼体培育基地、全省最大的深水抗风浪牡蛎吊养基地和灯围捕捞基地也在梅岭。
“去年,我们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做成提升海洋经济三件事:一是在全省率先对诏安湾内12宗总面积达1961.87公顷的海地进行二级市场化配置,截至目前,已全部完成竞租,并实现平稳移交。二是实现全市首批‘半潜式深水网箱’建成下海。三是推进总投资达10.8亿元的诏安湾外6号海域海洋牧场、诏安县远领海上牧场项目(一期)、闽南碳汇型海洋牧场综合示范区3个海上牧场项目建设,推动诏安海上养殖从浅海走向深海,实现海洋经济可持续发展。同时,倡导‘渔旅融合、产业互动’一二三产协同发展理念,力争建成集养殖观光、生态旅游、水上运动、科普教育、休闲娱乐等为一体的渔旅综合品牌,预计总年产值接近3亿元。”诏安县梅岭镇党委书记许逸炫说。
海洋经济焕发新生,海洋文化赓续发扬。近年来,梅岭镇建成宫口海丝文化馆、新时代文明实践所、梅岭海丝文化研究活动基地等文化阵地,举办“海上丝路——梅岭历史文化展”,以梅岭及周边发现、发掘出土的世界各国古钱币、陶瓷等为主要线索,以部分碑刻拓片、历史图片资料、现场书画写生作品为补充,讲好梅岭的海丝故事。
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为当地旅游业发展带来新机遇。作为诏安滨海休闲旅游片区的主要组成部分,梅岭镇以福建打造国家海洋公园为契机,依托望洋台、帝君庙、悬钟古城等18处名胜古迹,融入海丝文化、海防文化元素,打造滨海旅游海湾特色小镇,年接待客流量约20万人次。
作为我国东南海防前沿阵地,梅岭镇发扬爱国拥军优良传统,成立全省第一支“海上民兵连”,打造位于悬钟古城的南门民兵哨所为市级爱国主义和国防教育基地,建设田厝小学、梅岭中学为教育部“国防教育特色校”。学校依托梅岭本地资源,在日常教学中开设国防教育专题课程,通过手抄报、黑板报、主题班会等活动和研学、慰问演出等社会实践提升学生的国防知识素养。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历史上的梅岭,洞开了漳州走向海上丝绸之路的门户,记载着反海禁斗争和东南海防的篇章。如今,乘着“一带一路”和“乡村振兴”的东风,这颗闽粤之交的海丝明珠正绽放璀璨光芒。(记者 赵文娟 通讯员 杨宇煌 陈思远)
明代海防将领在果老山上留下的摩崖石刻 许少球 摄
望洋台风光 钟晓桐 摄
悬钟古城 杨庆昌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