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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西亚黄勤翔参赛作品《榕语的印记》
2023-09-30 19:50:00 黄勤翔 来源:东南网  责任编辑:潘诗嘉

作品名称:《榕语的印记》

作品类别:征文

姓名:黄勤翔

年龄:17岁

国别(地区):马来西亚

选送单位:砂拉越诗巫公教中学

指导老师:黄香兰

榕语的印记

长大后,我愈是发觉我和阿公之间多了条无形的沟壑。

我们并非相看两厌的爷孙俩,而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阿公是典型的福州人,惯于说“榕语”,即福州话,说起来字字珠玑。素日里,他也唱福州歌谣。闲时低吟浅唱,声动梁尘,也与友人参与公会与社区的歌唱比赛,而其中的耽迷之乐胜于位次。阿公甚爱福州菜,尤其是阿嬷烹煮的红糟肉和街头茶室的鼎边糊。即使阿公已年近八十,记忆力逐渐衰退,但“福州人”的身份和福州话于他而言是生生世世不可磨灭的印记,给予了他归属感和自豪的底气。

而我仿佛是徒负虚名的福州人。

我虽也吃福州菜,了解福州文化,但爷孙间谈起话来,常觉得生涩,形如语言互不相通的两个邦国。我主动挑起话题时,阿公总会下意识地以福州话回复,直至察觉我愣头磕脑,或是缄口无言的样子,他才想起我不会说,也听不懂福州话,从而以华语回复。些许时候,阿公主动开口,却将顷刻间吐露的福州话收回,转以华语说出。家人用福州话交谈时,我几乎不聆听,也不询问其中的意思。纵然有时家人问起我福州话词句的意思,我也总是敷衍以对。阿公虽是无奈地笑着,但依旧是蔼然可亲,软语温言。不过,我总没洞见他笑容深处那微微揉皱的眼眉。

后来,阿公决定打破现状。

他钻天觅缝,见缝插针。在团圆饭上,他明示我该多学习福州话,亲戚们见状便也纷纷出声。有时陪伴阿公与他的老友们吃早餐时,他一边吃着光饼,一边看似无意却有意地暗示着别人家的孙辈说的福州话多流畅。每每此时,我便随意应诺阿公学习福州话。虽是搪塞,但他总会喜出望外。

可我仍油盐不进。

一次家庭聚会上,阿公再次提起学习福州话的话题。兴许是听腻了,想彻底打消他的念头,我便倾心吐胆地回应。

“学习福州话对我而言没有多大的益处与意义。现今多数的年轻人方言掌握程度也都不佳,我并非例外。即使我不会福州话,我依旧是福州人,况且在当今社会能通晓其他的外语便足矣。”

阿公心头一颤,仿佛他的盛意对我而言只是如零星的唾沫般讨嫌。

“你学习的每个语言,都有各自的意义,而方言承载着中国古老的历史文化,标志着地域文化,也是表达自我身份认同的最有效的媒介。新一代福州人若都不学习福州话,那么日后凡是会吃道福州菜,听闻过福州文化的人便可随意自称自己是‘福州人’,这意义何在呢?你鄙夷福州话,自然也等同于将福州人的身份弃如敝屣。惟有在乎自己福州人身份的人,才会重视福州话。”

     我愠怒地回嘴道:“可我就是学不来福州话。”     

“‘事在人为’不就是福州人向来坚守的信念吗?我和你一样都是不在福州出生和成长的‘福州人’,但我却愿意传承福州文化。小时候,我在家中、朋友和邻里间都是说福州话。我乐意学,喜欢学,久而久之福州话就成了我擅长的语言,逢人就说福州话,甚至友族同胞也向我学习简单的福州话。可是,你就不一样了。家里人虽然也说福州话,但你却没有学习福州话的意愿。在你眼中,福州话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况且家中亲人都愿意教导你学习福州话,你却百般推却,未经尝试便自我否定。你从未接触过的外语,不也是逐字逐句学起来,才有如今的成绩吗?而且,学习福州话时,听到家人亲友常用的词句和熟悉的口音时,固然你听不懂,但总不叫你感到陌生至极,开化也不至于十分蹇滞。”

我无可置喙,兴许是当下折服于阿公的一番说理。阿公随即转身怅然离去,徒留我于原地溟茫。

而此后再也没有阿公的游说。对于他来说,那日的辩论已不复存在了。他淡忘了好多东西。对于周遭种种,他变得沉滞而不自觉,但他敏锐地记得关于福州的一切。每当他说起曾经去到位于闽清的宗祠的经历时,总是慷慨陈词;谈起福州文化之时,总是意兴盎然,尽管身边人都心知肚明他已是复述了千万遍,但耳里总能容下他的质朴之言。阿公说起华语时,有时会磕磕巴巴,但说起福州话时,仍能侃侃而谈,议论风发,精神抖擞。

也是那时,最是令我深省。

     阿公的际遇终是令我憬然有悟:倘若福州话不被重视,那么它也将如人的记忆力一般衰敝。从此福州话就成了虚无的语言,以至于式微。人人依然会知道何为福州话,但人人却不再说那意蕴邃密的福州话。若福州话被重视,那么它将赓续承载着它的底蕴,代代相传,直至成为“世世代代不可磨灭的印记”。纵然爷爷的记忆力衰退,但脑中的空白并没有使他坚守的“印记”消弭。我想,这俨然是一种超乎肉体层面的“超能力”了。此番该有多合理的解释,不得而知。但我以为,这或许就是对“不可磨灭的印记”最好的证明。年轻之时,他便将其镌镂于心,即使老去,那“印记”也不被销蚀,甚至能老而弥笃。      

一天夜里,阿公独自坐在庭院里纳凉,低吟福州话歌曲。我见状,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便提着矮凳,关上厅门,坐在阿公身旁,而他也言笑晏晏地腾出个位置给我。

“阿公,你愿意教我福州话吗?”

他回望了一眼,带着些许的讶异。

“当然愿意啊。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他的眼眸好似灵动起来的活水。

庭院深深,而纯正的和蹩脚的福州话此起彼伏。